90高龄的父母均健在，四世同堂的我们倍感幸福。未曾想到，突如其来且来势凶猛的病情将父亲几度逼到了奈何桥边。整整半年的时间，我们经历了抢救的惊心动魄、决策的愁肠千结；目睹了生命的脆弱与坚强，感受到亲情的厚重与挚爱。所有的悲喜化作一个顿悟：生命，如羽亦如山。
父亲两次住进ICU。面对不明原因的消化道大出血，面对高钾高纳引发的突然昏厥，面对身插胃管、动脉透析、呼吸机、生命体征监测等七八根管道的不适，面对一次次深度排痰的痛苦。我们的心揪紧再揪紧！我们惶恐地听着医生对危重情况的解释；我们焦灼不安地在“放弃还是抢救”的痛苦抉择中挣扎；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何况，期待我们做出决定的，是赐予我们生命培育我们成长带给我们力量的——亲爱的父亲！父亲命在旦夕可是却十分清醒！医生说“难逃今晚”“情况糟糕”“要有心理准备”......，可我们分明看见了父亲微睁的双眼中透出来那最深沉的求助之光！分明感受到他握住我们手时的那种不愿松手千般不舍的颤栗！已经记不清我们在医院要求的各种书面告知上签下了多少次家属的名字。每一次的签字，都是我们对白衣天使的绝对信赖；都是我们对情与理辩证关系的深入理解；都是我们对生命奇迹的虔诚祈祷；都是对血脉相连至爱亲情的庄严承诺。父亲，你不能放弃，我们也绝不放弃！
生命，如此弱不经风、如此不堪一击，又如此脆弱无助。浩瀚宇宙亘古天地，人类渺小皆过客，生命如羽飘无形。在无所不能无所不催的“上帝”面前，生命只能俯首称臣满怀敬畏。是的，一切生命！
父亲终于在奈何桥边被硬抢了回来。这是ICU所有白衣天使创造的奇迹！也是生命顽强抗争奇迹！更是亲友团亲情保障的奇迹！当看到父亲缓缓睁开双眼、呢喃着认出我们所有的亲人，又可以摘下呼吸机自主进食，甚至为了考量他的认知程度，听他清晰完整的背诵出岳飞《满江红》和毛主席《沁园春雪》的时候，我们和父亲都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不敢贪心，在无所不能的上帝面前，我们知足了！
在与死神几番较量的过程中，我们也顿悟出生命之重！因为拥有爱，所以我们不惧怕死神。在巨大的亲情激发出来的巨大的勇气面前。死神也不得不放缓它的脚步。尽管我们知道。这是一场从终极目的来讲不可能打赢的战争，但是我们更知道。我们没有输！我们赢在了每一个阶段的胜利；赢在了生与死殊死搏斗的过程当中；赢在了血浓于水亲情之花的美丽绽放中，赢在了不会随风飘散的那长长久久。
每一次轻握父亲的手，每一次在他耳边的琐碎家常，都是亲人对呼吸机下艰难求生的父亲的安慰与鼓励。或许，也是最好的牧师心灵布道。孝，其实就是平平淡淡的相守与呵护；就是危急时刻的倾力抢救；夫妻情、父子情、手足情，在最困难的时刻迸发出最强大的力量。恩重，爱更重，生命如山重！
我以为，生命的重量，应该是两种计算系统。一种是社会的重量。一种是家庭的重量。在生命重量的计算当中。生存时间是重量公式的分母，社会重量的分子是对社会的贡献。贡献越大生命重量就越大。而家庭重量的是分子亲情，亲情越浓，生命重量也就越大。也许，绝大多数芸芸众生的社会重量是微不足道的。但是，把每一个平凡的个体置于他的家庭亲情之中，它又是如山之重。
我从未有过与死神如此近距离的遭遇。这一次对父亲生命的守护，也让我更深地理解了“活在当下”。人生苦短，只争朝夕。对父母的悉心照顾和陪伴，远胜过豪华的墓葬隆重的祭奠。因为，于前者，父母感受到并享受到了，这就是天伦之乐的意义。于后者，那是做给别人看的，父母并不能感知。忙忙碌碌的尽孝总是比绵绵无期的追忆来得更真实更温馨。不说长长久久，只愿当下拥有。
曾经，我惧怕死亡。而今，我已了然。我们无法抗拒自然规律，现代人的生存方法、医疗条件尽管极大的延长了寿命。但是，我们仍然只能在有限中憧憬着无限。只能在坐看山川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之中，陪浩瀚宇宙走过一寸光阴。是的，匆匆过客、过往云烟，人皆如此。其实，生命向世界告别的过程就是超度超脱超然的过程。拥有亲情的离别并不孤独。厚重的亲情带着巨大的温暖簇拥着他或她，引领着我们走向灵魂的归处。“踏着祥云驾鹤西去”，飞天的那一刻，我想，应该是莺歌环绕、金光漫宇，了无牵挂地享受着无法言说的快乐。
周倜
2021年冬于成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