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最最最亲爱的老婆：
你好!
其实开头已经省略了好多好多个“最”，不然这一页纸可远远不够喽!
这几天忙着帮居委会的老李挨家挨户查体温，差点忘了给你写信。有空的时候我就去东头的口罩厂做工，特别简单，一晃一晃的，没有你的一天就过去了。
今天，4月的第八天。(不看月份倒是个吉利数字。)
武汉解封了，一切都是新生。清早出门买菜，大街上不能说是拥挤，起码有点人影。
回来路上用你的生日买了张彩票，说不定中个千把百的，给闺女的同事多买几套防护服，给柚子皮裹嘴的叫花子囤点口罩。我没有多高尚，就是想积些德，阎王爷好让我快些见到你。
对了，你喜欢的那个小歌星也在今天发了新歌，我正思考半天怎么让你听听来着。刚在百度上打前几个字，后面马上关联一句:怎么知道逝者过得好不好。我马上把页面关掉了。我怕我忍不住去看那些封建迷信的土方法，说得很玄乎，最后让我交钱。我更怕交了钱后，他为了让我安心，骗我说你过得好。又扯远了，所以，实在没办法，那歌只能我和闺女代替你听啦!
这让我突然想起之前的一天晚上，我冒着大雨给你送饭，你总是抱怨医院吃不惯，最后却全都推给我，你说这是国家免费给的，不能给国家浪费了。那天的雨实在太大，我推开屋门时鞋头还往外滋水，整个人都泡发了似的。我看你安安静静地窝在被里，红色耳机线平整地摆在一脸甜蜜的笑容下，似乎从你身体里拉出两道血管。连着震动的手机，像是还在蓬勃跳动的心脏。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一切都值得，一切都还有希望。
我以前总说你那么大年纪还学小姑娘追星，你不服气，说他值得。真的，他唱得真不错，值得你喜欢。我有时候会想，如果他早点把歌发了结果会不会不一样?想到这倒有些怨他了。
闺女昨天说要孝顺我，给我读书。你知道的，你家老头子眼睛早就花了，握着放大目镜半天，报纸快烧着也不见得出几个字。要是你在肯定会骂我读的穷酸书，该清闲的时候还要给自己招罪受。
你说你啊,都骂半辈子了,也不换点新词。
又扯远了。
咱闺女啊,给我读了《百年孤独》中的一段:
父母是隔在死亡和你之间的一道帘子，把你挡了一下，直到他们过世你才会直面这东西。
“唉，何止父母啊。”
读完还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口气，特逗，是个小大人了。
我知道她是故意念给我听的。其实我没事，吃嘛嘛香，睡也安稳，只是看到你放在床边留夜的痰盂，会有那么一点点想你。
还有,闺女今天做了一桌子菜，山药木耳、土豆炖牛肉、凉拌千张，好吃得很!不愧是咱生的孩儿，又得你的厨艺又承我的颜值。(最近新学的词，够潮吧?）但和你相比总觉得差点意思。这可不是我说的，是她自个儿承认的。可别再怨我打击咱闺女自信心了。
殡仪馆这几天开始排队了，领骨灰盒，选陵园，下葬，一道一道繁琐的规矩走下来后，想想还是社会主义好，听说西方国家连程序都没得选择，人都横七竖八躺在大野地里。本来这个寒假打算好带你和闺女去天安门看毛主席像的。你运气好，指不定在那边能见到真人。你一定跟他老人家说，中国越来越好了，现在没人敢欺负咱！
说是短短几十年不到，从大箱子到小盒子，闺女说将来也许大家都会变成一串代码。那时候人死了，大概就像那个外国作家所说的，如同水消失在水里。所以等疫情过去了,我想花点钱，让你风风光光地走。之前你瘦得皮包骨头，天天嚷着疼，我安慰你的时候，心口也在滴血啊。转念一想，再奢华你也看不到,挺没劲儿的。
不过，我给你烧的纸钱你收到了吗?
其实吧，我一直对这东西持怀疑态度，啥玩意点着了就能送去，你那边铁定被些个烟花爆竹挤得没地插脚。所以就算秉着科学求真的态度也罢，今天晚上你跑我梦里告诉我一声。
说到梦,我前两天梦到你在那过得特别滋润,一会儿就把我抛脑后了,我知道梦是相反的,但我也梦见你回来过。单就这事,你得在梦里给我解释解释。不然下辈子我打路上见着你也装不认识。下辈子不认识，下下辈子也不认识了，你就等着后悔吧。
说实话，我这一生没写多少文章，也不像那歌里写的一样，收庄稼，修缝纫机踏板。我甚至有时都记不清几月播小麦，几月割稻子，也没有因为少钱给孩子买糖而在池塘边给上自己两拳。这些是一个好父亲的散文诗,但我连个好丈夫都算不上。
我这人大男子主义，总挑你刺。怪你把家里弄得一团糟，旧衣服当宝贝似的到处收。其实你特别好,又善良,又贴心,还温柔。
想当年，我骑着远房表哥上大学留下的掉漆自行车，载着你，从西关沿海骑到批发市场，我给你买的柠檬黄碎花裙到现在还藏在木柜最上头的抽屉里。你说胖了穿不出去，后来又改口黄色招虫子。如果得空回来家，拿出来试试，或者干脆拿走吧。等哪一天我打开柜子发现抽屉空了,可能还会被吓得直淌眼泪呢。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那时候停在路边看日落。雪碧从售货机里“咕噜咕噜”滚出来,贴上你的左颊。辣椒糖粘了牙齿,皂角香的头发丝从我脸旁吹向海风和礁石。
你那一刻笑得好好看，让我觉得这辈子都非你不可。
我认为我们会长相厮守，白头偕老，没承想我们的一辈子其实就短短的十多年。
每过一天，我离你停住的那天就越来越远，但往前看，我又离你越来越近了。
等再次见面时，可不要嫌弃我这个老头子啊。
此致
敬你。
你的老头子
2020年4月8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