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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捉鱼——当年不知父心酸

父亲是泥瓦匠,虽是半路出家,但手艺精湛。他三十几岁才转行学瓦工,仍然带出来很多徒弟。其中,有一个徒弟宏志哥十几岁时就住在我们家,三年的学徒期,常听父亲给他补课。

记得有一次,父亲带他帮人砌厕所,收工回家后,父亲开始说宏志哥遇事不动脑筋“厕所(粪池)是圆的,每两块砖要成一个角度,你把它并得整整齐齐,它弯的过来吗?”宏志哥离开后,我问父亲:“砌圆厕所这么麻烦,为什么人们还要砌成圆的?砌方形的粪池多简单。”

父亲笑而不答,拿出他的钢卷尺。他把钢卷尺当粪池的壁,圈成圆形,拿来米当粪,装满"粪池"。然后,他再把钢卷尺折成方形,里面的米漫出来了。我悟出来,用同样的砖,砌成圆形装的粪多。父亲很得意,觉得我喜欢动脑筋是随了他,开始给我讲他遇事动脑筋的案例:

他参加了人民大会堂的修建,在往汽车里装重物时,大家都说抬不动,父亲想到用木板一头搭在汽车车厢边沿,做成斜坡运重物,省力省工;在人民大会堂上梁时,需要在梁上放鞭,大家都不敢去,父亲去了,成功完成任务。转行做泥瓦匠之前,捉鱼时,大家都只抓到小鱼,父亲脑袋转的快,利用手中的工具捉到两条大鱼,两条大鱼很大,一条有四五斤重,另一条总有七八斤,“我用衣服包住一条鱼,正准备捉那条最大的,”

“那条鱼跑了。”父亲正兴致勃勃地讲着,母亲接过了父亲的话头,父亲满是尴尬地笑容,我还不确信,问父亲“那条最大的鱼真的跑了?”父亲笑着点点头。

母亲接着嗔怪父亲“跟娃讲这些?”然后又补一句说:“你爸什么事都会做,什么事都做的好,就是最后像捉鱼一样,最大的就跑掉啦!”

我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我没说什么,父亲母亲都没再说什么。长大后,我知道捉鱼的故事里肯定有没讲完的情节,因为父亲那种尴尬的笑容以后出现过几次。

有一次是我们家做了新房子,造型很美,屋脊上有父亲亲手画的“龙”,屋檐的每一片瓦也画了装饰的图案,但没过几天,父亲亲手掰断了屋脊的角,将屋脊做成平顶,用白石灰抹掉了所有的图案。父亲从房屋顶下来时,正好我放学回家,我不解地问:“你怎么把它弄了。”父亲没有说话,就是那种尴尬的笑脸。

后来,我追问时,父亲仍然笑着说:“不能雕龙画凤。”也是那种尴尬的笑容。

还有一次,父亲邀约几位区域才子,在家里饮酒绘画,他们在我们家堂屋壁上,每人一长方块,各自描绘着喜鹊登梅之类的水墨画。中途,他们在房间午餐时,我拿起他们的画笔描起来,哥哥和姐姐看到了,跑去告状,父亲出来看到我画的几笔后,不仅没责骂我,还极力夸奖我,正在父亲笑容可掬地夸耀我时,队长进来了,他喊走了父亲。父亲再回来走进堂屋时就是那种尴尬的笑脸。

没完成的几幅画都变成了白色墙面,我当时还以为是那些叔叔喝醉酒的缘故呢。

最滑稽的一次是那年春节前贴对联。父亲在报纸上写了“忆苦思甜讲家史 移风易俗过新年”然后用凿子拓刻雕写在大门旁的水泥墙框上,再用颜料涂色描写。他说这样一劳永逸,每年春节只需添色就够了。他让我和他比赛,一个涂写上联,一个涂写下联,看谁先完成。我们父女俩正在兴头上,队长来了,又喊走了父亲。父亲回来时,我还站在摞起的凳子上,笑嘻嘻地说:“这下您要输了吧!”父亲尴尬地笑着“不写了,不写了。”并走进里屋又拿出凿子,把雕刻好的对联凿没了。我当时把那副对联反复吟诵了好多遍,也没找出对联中的哪个字出了问题,父亲也不解释,只有尴尬的笑脸给我。

最做作的一次是那年冬天,父亲不合常态地在冬季没出门做瓦活,每天晚上出去“开会”。一次,又有人喊父亲出去,无意中,我听到了父亲对母亲的牢骚:“还地下工厂,黑包工。我对谁黑了?”我问他:“您每天晚上去干什么?”母亲抢答道“开会。”父亲只是尴尬的笑,很勉强的笑脸。

第二天,父亲忍不住来了一句“鬼打架。人家说'鬼打架,他真的鬼打架。’”我问:“谁鬼打架?”

原来,邻村庄稼减产,说是父亲修建队屋时做了小动作,放了不吉利的诅咒物,害的他们生产队庄稼长不好,半夜,队屋里有鬼打架的声音。要父亲交代,究竟放了什么,怎么破除?我好奇地问:“真有鬼啊?”

“你说,这说的清楚吗?他又说讲科学不讲迷信,又说我诅咒了他们。跟他们这些人怎么说得清楚?"

“会不会有人偷生产队的粮食,他们不想抓小偷,就赖你了?”

“这话像哪说呢?”仍然是尴尬的笑脸,特别的勉强,特别的做作。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总是笑呵呵的,从没有过不快和伤痛,现在终于明白了父亲当年的辛酸,可他已经不在了。好想再看到父亲。

如果父亲健在,现在的时代,他一定是笑容最灿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