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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老兵的家国情怀
  姑父是个老兵,生于三十年代,长在文武沟村。

  小山村逶迤秀丽,英才辈出,位于城市的最西边。相传很早以前,由孔氏后辈兄弟六人沿袭至此而得名。巍峨磅礴的大山,赋予了本土好男儿侠肝义胆、威武不屈的英雄本色,那里长眠着抗战英雄,姑父便是英雄之一。对姑父,我从小就顶礼膜拜,觉得他很了不起。可姑父从不拿自己当英雄,他说他就是大山的儿子,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

  姑父一生波澜曲折,活得低调从容,淡泊名利,乐观豁达。抗美援朝立下赫赫战功后,毅然决绝地舍官回村做了农民。只因生养他的小山村还很贫穷落后,只因那里有他挚爱的亲人和乡邻,作为大山的儿子,他要义不容辞地带领大家摘掉贫穷落后的帽子。

  他当村支书清正廉洁克己奉公,带领憨直的大山儿女修山路,引水渠,大力发展果木业,整个文武沟村在他的精心治理下,茂林成荫,果木飘香。在村民眼里,他是老英雄,好干部,可他对这些名号却不以为然,他总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村民们跟着他解决的只是温饱问题,没能让大家奔上小康是他生前未能了却的夙愿。姑父是个有福报的人,离世前未曾遭受任何病痛的折磨,大前年,冬至那天,吃完饺子,去避风的院角晒太阳,就那样眯着眼睛永远睡过去了,享年85岁。

  今年清明,父亲说想去那里看看,我陪老人家去了一趟。还是孩提时代去的那里,后来外出求学成家生子,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原来崎岖不平的山路早已没了踪迹,车在宽阔平展的柏油马路上疾驰,沿路都是风景,清一色的白墙黛瓦缀衬得山野有了姿色。我的拙笔不能将我所见一一纳入笔端,但可以肯定的是,用远黛含烟这个词来形容美丽的小山村,一点都不为过。原来翻山越岭差不多要走一天的山路,现在驾车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在喟叹时光荏苒岁月如梭的同时,也感慨只有跟着党走,才能走出一条幸福的康庄大道。

  下了车,我跟父亲并肩而行,萦绕于耳畔的除了鸟鸣,还有溪流潺潺的声音。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些好看的却又叫不出名的鸟,便从我的视野里消失,飞向另一片未知的丛林。葳蕤秀挺的村落,依旧保持着原生态的自然风光,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使得文武沟村野生物产丰富,民歌,传统节日以及人文风情让村落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蕴。

  见几户农家房门敞着,我跟父亲便到老乡的院落里小憩。闲聊起来,都说姑父是个难得的好人,一辈子都在积德行善,羡慕他儿孙满堂,个个成器,不是军官就是医生。站在姑父姑母的坟头,任思绪飘飞,那一段永不再来的时光,在我记忆深处永远清晰明朗。

  儿时去他家,因父亲在城里工作,只好由祖父陪同。那时不通车,爷孙俩只好步行。几十里的羊肠小道我们亦步亦趋走得不辞劳苦,从日出走到日落,我的小脚板都磨起了水泡。细心的姑父看到后心疼得拿针在火上烤一下,然后姑母拿起我的脚,用针轻轻地刺向水泡底部,再把里面的液体挤出来,敷完红霉素软膏,姑父说过了明天就会好的,到了次日,患处真的结痂不疼了。看着姑父光秃秃的右臂,揪心的痛让我热泪盈眶,他的右手是在抗美援朝战役中同敌人浴血奋战时失去的。

  他的善意和体贴令我感动,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同父异母的姑母,为何当年不顾祖父祖母的反对,硬是铁了心的要走一条城市包围农村的路线,远嫁到这山旮旯里。我相信她一定吃了不少苦,但有了姑父的疼爱和怜惜,那些苦在她看来都是甜蜜幸福的。听祖父说,当年贤淑端庄的姑母在古镇老家,不知有多少大户人家上门提亲,可她总是躲在闺房里不见,急得祖母直跺脚,祖父婉言推辞送走人家之后,只好在一边唉声叹息。久了,也只好由她去了。现在回想,姑母当年的选择应该是正确的,因为姑父从小就有志气,有担当,有远见,有智有勇。

  他贫困苦难的童年,他自学成才的故事,以及他在抗美援朝战斗中英勇地与敌人浴血奋战的场景,对我儿时的性格乃至以后人格的形成都有着深远的影响。那些画面像烙印一般深深地镌刻在我心上,激励着我奋发向上,永不言败。

  姑父那辈人自小都是在苦水中泡大,素日里吃的都是杂粮与野菜的混搭,不是稀汤糊糊就是野菜拌饭,细米白面也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能看见。十二岁还在当放牛娃,每天趁牛在山坡上吃草的空当,飞快地跑到山脚,站在土坯房的校舍外聚精会神地听讲。他的记性特别好,教书先生的板书他都一一记在脑子里,每当夜幕四合的时候,他就在灯下勤学苦练,日积月累也能识些字。一来二往的,留着八字胡的吴先生也就记住了那双渴望求知的眼睛。

  那日,他又像往常一样怯怯地站在校舍门外听,吴先生老远就隔着那扇破漏的用纸糊的玻璃窗看见了他,趁他不注意,吴先生踱着方步缓缓来到他面前,问:“你是谁家的娃娃,天天来,都学会了些啥?会写自己的名字吗?为什么不进学堂?”“我,我父亲姓黄,他腿脚不灵便,不能下地干活,我是男子汉,我得帮母亲,要不她会累垮的……我得供弟弟妹妹读书。”放牛娃的一番肺腑之言,听的吴先生心里五味杂陈,思忖良久。

  山里娃娃急红眼的时候也就豁出去什么都不怕了,他大大方方从地上拾起树枝一笔一画地写出了自己的名字,接着四个工工整整的大字“我爱祖国”也跃入了吴先生的眼帘,那一刹,这个蓄着八字胡的教书先生心里有种难言的激动:“真是没想到哇,你比那些天天坐在教室里听讲的娃娃们都学得认真,写得好,好苗子啊,哎……”

  清贫苦寒的日子未能摧垮少年的意志。他一边放牛,一边打柴,还要一边学习。他把打来的柴火拿到集镇上换成钱后又去买书。山间,地头,树荫下都有他勤奋好学的身影。有时是用小石头块在坡地上写,有时是用树枝在沙地上一笔一笔地画。皇天不负有心人,经过几年的潜心习练,姑父也能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乡里乡亲谁家要是有个红白喜事,都会找他帮忙。

  当抗战的大旗昂首阔步向他走来的时候,他义无反顾地告别了妻儿老小入伍当了兵。因为他深深知道:没有大家哪来的小家?1952年,抗美援朝战争第二年,时年22岁的姑父,在朝鲜战场上随部队转战南北,不畏艰险不怕牺牲。作为炮兵团的一员,在接到进攻命令的那一刻起,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志愿军将士们越山沟,跨战壕,冒着敌军猛烈的炮火英勇冲击。就在姑父准备装填弹药阻击美军时,突然一枚炮弹重重地砸了下来,他左耳被震得失聪,右手被炸飞,身边的战友们也纷纷被炮弹击中,倒地不起。

  能幸存于世,姑父万分感激。只有真正经历过生死的人,才会将世间一切功名都看淡,才会活得明白,才不会为一些无谓的烦恼而劳心。

  相信姑父地下有知,相信你和英灵们已经看到日夜守候的那一片家园,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党的精准扶贫政策早已落到实处。不仅修建了公路,架设了桥梁,还给偏远的贫困户区迁址统一盖起了楼房。那些始终让你牵念的兄弟姐妹,那些跟你情同手足的乡里乡亲,早就住进了冬暖夏凉的房子里,颐养天年,儿孙绕膝,尽享天伦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