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过半,窗外已是三分残花、七分绿意、五分暖阳的暮春了。
皮皮说要来看杭州的春天。我惋惜地告诉她,现在来杭州,恰恰错过了杏花烟雨江南最美的时节。皮皮说你喜欢烟雨江南,可是我喜欢阳光。我仿佛看到皮皮扑闪着大眼睛,笑得比阳光还灿烂。
我和皮皮是校友,在二十多年前曾经非常熟络。我比皮皮高两个年级。在沉闷的学习之余,我非常喜欢到皮皮她们寝室去散心。我的个性沉默敏感,甚至还有点多愁善感。皮皮则个性活泼开朗,尤其很爱笑。她和室友们经常你来我往地斗嘴,场面非常欢乐。有时候,皮皮甚至会觉得自己的强词夺理好笑,说着说着就哈哈大笑起来。她爽朗的笑声非常有感染力,听了令人觉得快乐。我有时候也和皮皮斗嘴,只是拿她的耍无赖没办法,她便说我又呆又笨,然后顾自笑得没心没肺的。
相约的日子,陡然升温,阳光已如初夏般热烈。我穿行在摩肩擦踵的游人间,赶往苏堤的醉书亭。皮皮在那里等我。我到达醉书亭时,看到椅靠上坐满了游客,皮皮正坐在一个柱子边看着手机。我站在她旁边,也不叫她。她大概感觉到旁边有人,便挪了下位置让出了点空位。我并不坐下,她便抬头看。看到是我,她满脸惊讶地大叫了一声,不可置信地问我怎么到得这么快。我故意说她刚才惊讶的样子,是因为不认得我了。她笑着否认,她说刚才把我当成要座位休息的游客了。我们一见面便开始耍起了嘴皮子,嬉笑如初,而皮皮的笑声亦爽朗如初。
我们一起徒步游览西湖。四月的西湖水不再烟水迷离,在暖阳照耀下朗阔澄明。皮皮不停地拍着风景。她拍葱茏的柳树,喜欢柳丝在风中摇摆的飘逸。她拍艳丽的桃花,惊喜春尽时还能有几树芳菲。她拍初开的紫藤,欣喜地仰望紫藤花架上空湛蓝的天空。她拍新生的槭叶,醉心于满树层叠的青翠欲滴......她拉着我拍合影,可是我们都不太熟悉自拍杆的操作,浪费了表情和姿势,便互相取笑对方笨得可以。我给她讲景点的人文故事,调侃地问她听不听得懂。她假意嗔怒地说自己小学毕业了。就这么一路笑闹着,完全失了成年人的稳重。我们的笑声在四月的风里轻扬,如湖上的水鸟般轻灵。
走累了,我们在西湖边的茶座里休息。皮皮给我讲她毕业后的经历,讲她的家庭。那些是我完全不知道的故事。和她的精彩折腾相比,我的生活则平淡无奇。我们在万重山水外,从熟识走向陌生。我们在万丈红尘间,演绎着各自的人生。
皮皮的记性不好,她只记得和我很熟悉,却忘了很多往事。她问我,我们是什么时候没了联系的。我浅笑着饮茶,不知该如何讲述过往。
有人说,这世上大部分的友情,不过无疾而终。我和皮皮的友情也不例外。中学里我们熟络的日子大概持续了一年左右。也许是那时的我,更习惯在文学中品尝孤独和寂寞。也许是皮皮不懂我的文字为何总是为赋新词强说愁。也许是因为我要应付高考。后来,我们便少有接触了。虽然后来偶尔也会从别的朋友那里得知她的消息,虽然在我怀念青青校园时,皮皮的笑容会在那久远的岁月里浮现,但是带着成长后的矜持和凉薄,似乎再也找不到联络的理由了。
我问皮皮是否记得在校园里爬山的夜晚,她说完全不记得了。在高考前一个月的一个周六,因为周日要补课,所以我没有回家。傍晚,我在路上意外地遇到了皮皮和她的几个同学。皮皮向我打招呼,说他们要去爬校园后面的小山。我便跟着他们一起去爬山了。那座山不高,山上主要是杂草和松树,几乎没有路。大家往山上走,只是偶尔交谈两句。我们到山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大家安静地站在松树下,感受着夜风轻轻,月光皎洁如银。四周景物是一团墨黑,而近处的皮皮,却在月光照耀下,肤白似雪,明眸生辉。往山下看,校园里的教学楼和宿舍楼闪着零星的灯光。在宁静与安详的夜色中,即将毕业的我,心中却满是感伤。眼前的人和物,终究只是我生命中的一刹那,终究会在时光里从此各自相安。
两杯清茶氤氲着往事,一湖波光荡漾着流年。记忆的片段如湖滨的残荷枯梗,静默地似有还无。过往的情愫如飘红落水,在涟漪里残香无痕。
阳光悠然地流转,很快又到了分别的时间。看着皮皮转身走入来往的人潮,虽然早已习惯离合无数,却难免心生惆怅。一次久别重逢又是一次匆匆的别离。刚刚熟悉却又再次成为陌路。这个杨柳飞絮的四月终将成为过去,但是我不会忘记,我们的笑声点亮了一路前行的风景,正如,我一直感谢我们曾经的相遇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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