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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旁月季

  爷爷院子里栽了四棵月季,长在堂屋两侧的花圃里。左侧一株,右侧三株。从我记事起,月季花的枝干就比我高了。月月开花。

  这些月季应该是老奶奶在世的时候栽的。老奶奶爱养花。月季,指甲草(即水仙),鸡冠花,香草,含羞草,仙人球,菊花,变色花(不知学名),还有一种不记得名字的,叶子花瓣状,肥肥厚厚的,绿色中透些白霜,像莲花。都被她养的有资有色,精精神神的。正如其人。

  爱养花的人都爱美。在我的印象里,老奶奶个子小巧,有些瘦弱,却很精神。总是穿一身十分干净的旧式长袍,绳结的扣子整整齐齐的排在右侧,裤子宽宽的,裤腿部分扎起来,故意要显出细细的脚脖子,着一双白底儿黑面儿的布鞋。其实是要把小脚显出来。老奶奶是裹过脚的据说裹脚很疼的,也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裹过脚的人。头发花白,却梳理的十分整齐,扎起来的,用黑色的网裹住,像个面疙瘩。这种发式那时应该很流行吧,可后来我也从没再发现谁还扎过。戴一副老花镜,总是慈祥的笑着。或许我是她的大重孙子吧,她怎么会舍得严肃?

  老奶奶是个十分精致的女人。她不是山里人,却有一种山里人没有的气质。她喜欢打麻将,喜欢养花,喜欢打扮,我想她年轻时一定很漂亮。更重要的是她十分看重知识。老太爷去世得早,爷爷年轻的时候当过教师,算是个知青,这应该都是老奶奶教育出来的。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有一次她从外地回来,给我带来好几盒粉笔,五颜六色的彩色粉笔,这是件让别的孩子十分羡慕的事。然后她就教我用粉笔在屋子的水泥地上写数字1,2,3,4,......还有我的名字原文杰我不知道那是在学习,但十分好玩儿。那年我应该不到四岁。

  四岁那年,老奶奶去世了。去世的那天我还记得。家里人亲戚里外,街坊邻居都来了,有人在哭,但也有人很平静。出殡那天我穿着黄色孝服,因为是第四代。据说第五代要穿红色的。老奶奶的第五代是弟弟家今年刚生的女儿。可是距今已24年了。

  老奶奶走了,但她养的花都还活着。她的两个美丽的孙女儿我的姑姑养着它们。指甲草花开的时候,姑姑教我把花摘下来几朵,用一小块儿白矾,和着指甲花捣碎,成粘稠状,然后从酸枣树上拔一枚较长的酸枣刺,慢慢将指甲花均匀的平铺到指甲上,然后我就小心翼翼的把手闲起来,不再闹腾。直到第二天指甲上就染上了粉红色,一个月都不会掉。不知道如今染指甲的女孩子有没有我染得早。

  含羞草十分有趣。叶子正一条条儿的伸展着,用手指轻轻一碰,她就闭合了。我常常把一盆儿精神旺盛的含羞草全部折腾睡过去,醒过来再折腾睡过去,就像逗小孩儿。是啊,小孩也会逗小孩儿。当时我想,不知道是否有助于它们舒活筋骨呢?

  可是后来两个姑姑相继出嫁,那些盆盆罐罐的小花都死了。妈妈和婶婶才没有时间鼓捣那些玩意儿,他们照顾庄家和孩子还忙不过来。

  唯有依然茁壮的月季活着。一米多高的月季,寒来暑往,月月花开。三株粉色,一株黄色,黄色月季最香。

  八岁之前我跟爷爷奶奶住,天天能看到月季。冬天的山村特别冷,天黑的早。吃过晚饭,就拿一个破铁锅放到屋里正中间,捧几大捧剥过的玉米棒子沿着锅沿儿一层层摆开,拿几个玉米裤(玉米外包的那层皮),嚓嚓一声,火柴点燃,一家人围着火看电视杨家将。脚太凉,有一次烤脚,把袜子烧了几个洞。实在是冷,厕所又修的远,外面又黑又害怕,电视剧又那么好看......常常被尿憋的受不了,奶奶就说就在门口尿吧!于是我就沐着月光给月季施刚出炉的有机肥......成年累月。

  冷冷的月光静静洒在月季花上,那些花儿显得格外迷人,冷艳,而高贵。而这时奶奶还在灶房忙活着,刷碗的水一定很冷。奶奶的手常常被冻。成年累月。

  睡觉前,奶奶帮我暖被窝。

  8岁那年去东北走一家很有钱的远亲,我的表现很不好,没礼貌,胆小,毛病多。妈妈说是奶奶把我惯坏了,于是不再跟爷爷奶奶住。可是看电视还是在爷爷奶奶家看,晚上照常给月季施刚出炉的有机肥......直到上了学。

  初二那年,奶奶去世,出殡那天,叔叔哭的不成样子,说,我娘这一辈子都没享过一天福!

  给月季施有机肥这件好事儿好像一直都是后继有人,我之后,弟弟,大堂弟,二堂弟统统如法炮制。直到二堂弟上了学。

  街坊邻居见了爷爷便说,你们家人丁真旺,四个大孙子!可他们不知道,我们都是奶奶惯大的。

  几年后回老家时,屋旁左侧的拿株月季已经被浇死,左侧黄色月季和一株粉色的也不在了。只有那株最高的月季几十年来,历经风雨,以及我和弟弟们的摧残,仍茁壮的活着,月月开花。

  上次回家时,见那株月季枝叶婆娑,正好开了几朵,我凑过去,闻了闻,还是童年的味道......已经快三十年了,她比我还大。老奶奶,奶奶,都不在了,它还活着。

  它还活着,记忆也就真实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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