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春节,历来被中国人视为春天的开端而隆重庆祝着。在它到来的前夕,即使天色尚未放明,即使雪花飘飞,人们心中对春的憧憬仍然一触即发。作家苏叔阳正是情由景生而神游于春的梦幻世界的。闪亮的雪花,并无现实意义上的暖意,作者以人生经历的体验去感受它,就觉得其“每一片都是一个温馨的梦”,它使瑟缩的树枝梦见了新绿,使裸露的街道梦见了浓荫,概言之,使一切都充满了希望,它是超现实的,却又是很现实地引动作者“在梦中焦渴地呼唤着春天”。
但是,作者对春天的期待,固然一往情深,却不幼稚简单。两个设问句,指出了春天的两点不尽如人意之处: 短促和寒冷,这既抓住了特点,也说明作者对北国春天的了解、认识,是比较全面的。然而,春天终究是希望之光,它再短促,也仍然能赋予世界以“生命最基本的色素:绿色”和“滚烫的血液的火焰”:红色。世界正赖以存在;再寒冷,也仍然召唤人们、鼓舞人们挺过那风沙。
接着,作者“暗渡陈仓”,悄悄地偷换了“春天”这个概念,以原来内涵的自然属性,变成了社会人生属性。“因为有了对春天的渴慕,对春天的梦想,我忍耐住了许多许多寒冷”,这一变换,在逻辑学上是不允许的,但在文学上,却是一种行之有效的艺术手段,它巧妙地将自然和社会编织交溶起来,产生一种虚实相生、浮想联翩的艺术魅力。
是在什么样的生活“寒冬”中做春天的梦呢? 除了“1949年的春天”外,其余二次作者都写得很含蓄,没有明示。但从“过了二十年以后”和“人们哭诉一个巨人的长睡”的“又是一个春天”,稍微了解一些当代中国历史的读者,都不难理解。三个生活断片各有其发生的时代背景。第一个冬天,自然界冷得十分酷烈,心灵上也冷到连只有十岁的孩童也叹息“人生如梦”! 值得庆幸的是“春风吹开了故都的城门,也朗清了我心灵上的迷雾”。祖国解放的春风吹来了以后,“春天与希望同在”的真理牢固地驻扎在作者心头。所以,1969年“文革”浩劫期间的春天,冷到“红高粱面糊糊”也带着“冰碴”,作者又身陷被改造的困境,仍然在善良农民的关怀下做了春天的梦,并靠它“熬过了对灵魂的践踏”。第三个记忆,显然是敬爱的周恩来同志逝世的那个春天,他的离去,“仿佛”带走了人们心里“对春天的可怜的梦幻”。三个回忆,渐次展开,希望的成分似乎逐步削弱,但这却正是作者“欲进先退”的艺术处理。不是吗? 刚走近失望的边缘,又马上回来:“春天毕竟来了,虽然迟了,虽然挟着风沙”,虽然还有寒气。春天的梦,毕竟没有辜负人们对它的期望和信任,它总是会来的,其不可逆转之势反而得到了强化。
“地球上不能没有春天,人生里不能没有梦”这警句式的概括,点出了梦幻和春天的内在联系,也道出了作者热爱春天的根由。所以他不愿“苛求春天”,它脱胎于冬天,自然有母体的印痕,比如有风沙相随,比如会乍暖还寒,但是,它毕竟是独立的有个性的根本不同于母亲的女儿,“她有长长的未来”。退一万步说,即使她有种种弱点,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必得爱这个春天”,因为“我生长在这儿”,与生俱来的血缘感情,就是如此难以说清而又牢不可破。
文章快结束了,作者没有忘记照应开头出现的雪花,似乎为雪花何以会使他进入春天的梦境作一注解:“晶莹的雪花,正在为春天铺下襁褓,阵阵的鞭炮正在为春天催生”,又一次写到“我在梦中焦渴地呼唤着春天”,首尾呼应,圆了春天的梦。情绪的回流,激起了新的浪花:“愿意献出我的生命。”
文章的情感,自恬静如诗始,以高亢似歌终,中间经过层层叙写,升华自然,而有层次。“春天”一身兼有自然和社会两种属性,使描写它的文字都具有“双关”效应,耐人寻味。巧妙贴切的比喻和拟人,使春天的诸般风貌皆获展露。这一切,使《春天的梦》给予读者的,是希望的感染和冷静的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