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战旱魃

  引子:2011年初春,齐鲁大旱,真可谓:千里莽莽热气扬,平起沟壑尽创伤。望着一块块即将绝产的庄稼,群众的唉叹声不绝于耳。千钧一发的紧急关头,各地政府把抗旱保收作为重中之重的工作,河前镇国土所所长李永林临危受命,难、险、苦、累首当其冲。

  旱魃出炉

  这是一片石秀、林美、水甜的山间小镇,因为位居宛如仙境的玉带河前方,所以称为河前镇。正常年份,河前镇一年四季绿树成荫,瓜果飘香。但现在,却是一片死寂!四周山间本来生机勃勃的乔、灌木正大片大片地萎黄。中间的小平原地带,往年绿油油的麦苗如今被干枯的死麦杆替代。阵风吹过,遍地黄烟。大地像被利刃划过,裂隙纵横交错,不堪入目。这一切,都是旱魔在作祟!

  当太阳赶走月亮,把自己悬挂到热气腾腾的地平线时,镇国土所所长李永林也挣扎着睁开了双眼。他感觉憋得喘不过气来,用力深呼吸,这才发现,是媳妇邱云霞的小脚丫正压在他的肚子上。他悄悄地把媳妇的脚扳到一边,然后翻身起了床。

  夫妻俩晚上因为李永林经常“夜不归宿”的事吵了起来,邱云霞伶牙俐齿追问频频:“你每天晚上到哪里鬼混去了!”“相好的是谁?”“你的私房钱在哪里?”对这种咄咄逼人甚至喋喋不休的逼问,李永林只能选择沉默,因为任何解释都没有意义!邱云霞看他没反应,越觉得他心中有鬼,一气之下摔门而去……李永林叹口气,自己先上了床。

  两年了,李永林早就习惯了邱云霞的种种无理取闹。说来很怪,邱云霞是李永林当了所长后马上进入更年期的。以前早起早睡,家里家外悉心收拾的习惯早已荡然无存。按儿子李庆亮的说法是:“妈妈天天想当官太太想疯了,现在终于成官太太了,所以不用亲自干活了!”其实说白了,邱云霞的更年期综合症是天天不干事闲的!

  至于邱云霞什么时候回来的,李永林竟然没感觉到——这段时间他和同事们连续作战,白天联系打井队在旱得冒烟的地上找水,晚上跟那些盗挖奇石的不法分子玩“捉迷藏”——有时候一晚上甚至需要起来几次。长期的超负荷工作,已经使他身心极度疲惫。一天前,国土所与派出所联合执法,逮住了盗挖奇石团伙的部分骨干分子,把他们的嚣张气焰临时压了下去,李永林这才算睡了一次稍安稳的觉,所以躺下后便进入梦乡。

  李永林官不大,但管得事不少,保护耕地、保护山林、保护矿产资源……,现在又多了一项找水任务,而且上面有硬性规定: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虽然李永林整天被一大堆琐事拖累得焦头烂额,但在老百姓眼里,他是“土地爷”,占着个千金不换的肥缺,一年不挣个百八十万都亏了。李永林凡事讲原则,因此得罪了不少人,仇家都在后面编排他,说他家的存折有三斤重,执法的罚款都进他家了。每当听到这些谣言,李永林只能自我解嘲地笑。他能解释什么?如果有那么多钱的话,媳妇就不跟他吵架了。

  邱云霞达不到财迷级别,但有时迷财。她看到别人过花天酒地的生活,便心有不甘,总盼着李永林一下捡个百斤重的金馍馍回来。李永林虽然位居所长,但一个月工资不过两千多点,如果不琢磨发财的奇招,养家糊口都紧巴。他当年的同学,一个现在经常跟市长、县长吃饭的暴发户曾点拨过他:“老同学,人生苦短,要学会利用、开发自己的资源平台,就你现在的位置,脑子稍微活络一点,在土地、奇石、矿产的执法中学会‘法外开恩’,每年挣个百把十万的外快是轻而易举的事。做人别那么死板,不为自己,也得为孩子留条后路!”

  可惜李永林不善用权。其实说白了,别看他执法时胆大,但一提起受贿来,还真发怵。他当初来国土所上班时,娘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千万不要见钱眼开,拿了不干不净的东西总要还的”。娘信佛,她说过的话对于孝顺的李永林来说,便是金科玉律,他不敢越雷池半步。

  手机响了,把陷入沉思的李永林吓了一跳。接通电话,是执法队值班员打过来的:“所长,刚才涧尾村有人打来电话,说村民谢国华的女儿淹死后穿着皮草入殓,借邪异变,已经成旱魃了。”“什么意思?”李永林没明白。

  值班员说:“村民反映,咱们这里大旱超过了三个月,遍地裂缝,惟有谢国华女儿的坟上潮湿而且又不长草,符合传说中的旱魃特征。村民让咱们出面管管,强制性把墓挖了,把旱魃拉出来用火焚烧扬灰,肯定三天内下雨……”

  旱魃?李永林愣了一下,脑子里闪出个大概印象。当地自古就有旱魃害人的说法。特别是实行火化制度以前,每年都有人挖旱魃。旱魃的成因是不解之迷,一般都是死人穿了皮毛类衣服,或者雷雨天守灵的时候不注意让花猫等从尸体上走过,于是尸体借邪异变,入殓后百日内尸体不腐,而且会在墓穴内完成长毛、长指甲、长獠牙和蜷曲的过程。

  发育期的旱魃首先向自己家里开刀,不管家里存多少水,一到晚上,都会被它吸得滴水不留。如果家里有人懂行,找人把尸体挖出来焚烧,妖气即破。如果初期不除,旱魃会祸害周边的人,也把所有家庭的存水都吸光。最诡异的是,旱魃会阻止天上降雨,尽管周边地区大雨如注,但旱魃附近方圆几里肯定不下一滴雨。旱魃结形期间,除了其墓上潮湿外,其他地方都会因旱而干裂。如果一百天内不清理旱魃,等成了形,就开始害人了。

  这些只是老一辈的传说,李永林并未亲眼所见,他感觉最不可信的是,旱魃既然怕天上下雨,那肯定喜欢干旱的环境,为什么吸那么多水到自己的坟上?岂不是前后矛盾?!

  他吩咐值班员:“回复村民,这是迷信。现在山东到处大旱,难道各地都有旱魃?更不可能因为一个旱魃引起全省大旱啊!死者也有尊严,政府怎么可能带人去挖坟?!让他们不要胡来!我们正想办法打深水井,用不了几天,就能解决用水问题。”

  村委风波

  涧尾村党支部书记赵勇上任以来,第一次碰到这种棘手的事情:大老早刚上班,便被一大帮村民团团包围了起来。

  赵勇能耐不大,但自认为是左右逢源的“多面人”,在领导面前有一套,在群众面前有一套,在无赖面前有一套,在硬汉面前有一套,在软蛋面前有一套……总之一句话,他自诩是能应付任何局面,能对付任何面孔的人。

  赵勇翻翻眼皮,自我感

  觉既没欺男霸女,也没行贿受贿,心里倒是有些坦然。但一下有这么多人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他还是稍微有点发毛。

  赵勇先不问原因,而是冲大家拱手抱拳:“各位老少爷们,有什么事到办公室说,外面冷,别冻着!”其实天气冷不冷大家都知道。

  赵勇一边说一边引着人圈往办公室里走。赵勇比较滑头,他很清楚,办公室里人多,村民们只要进了办公室,起码自己不会成为众矢之的,关键时候,那帮同事自然会出来打打马虎眼,替他扛一膀子。在外面不同,村民们的素质良莠不齐,万一他哪句话说得不对大家的心思,有人抽他耳光都说不定。

  进了办公室,赵勇一看自己的全班人马都在,心里先有了八分的底气。等他往大靠背椅上一坐,又有了两分底气,简单一句话:他现在已经有了十分的底气。

  他以一种强装的凶悍目光扫了大家一眼,然后以惯用的官腔问村民:“你们闹轰轰地结伙到村委会来有什么贵干啊?”

  村民们不太咬字眼,没注意到赵勇办公室内外的的不同态度,纷纷畅所欲言:“是这样,我们村出旱魃了!”“那旱魃可厉害了!马上要伤人!”“那个旱魃是谢国华的闺女……”一人一句,乱哄哄的分不清想要表达的意思。赵勇一听与贪污受贿没关联,胆子更壮了,他一拍桌子:“你们这么多人一起咋咋呼呼地,成何体统?!让我先听谁的?你们找个善于表达的代表出来说……”他的话一下就把乌合之众震住了,没人敢再吱声。

  “书记,是这么回事。”村民张良作拨开众人,毕恭毕敬地对赵勇说:“十组谢国华您还记得吧?就是上次与你表弟打架的那个,他家的闺女去年冬天淹死了,但尸体没火化,而是进行了土葬。这本身政策不允许,更可怕的是死人穿着皮毛入殓,肯定守灵时被邪扑了,成了旱魃,您看今年遍地大旱,唯独她的坟上不干,岂不是咄咄怪事?”他的开场白首先把死者父亲与书记表弟打架的事给抖擞出来,然后说事,这很能体现说话的分寸,并且立场是站在书记这边的,所以一下就与赵勇拉近了距离。

  赵勇本想全神贯注听他往下说,但张良作没继续,而是示意边上一位老人介绍情况。

  “我约了很多老头老太太,大家一起到现场看了,他们都说这是旱魃,必须挖出来烧了,如果不烧,以后成灾,我们都遭罪。”老人的话显然比张良作更有分量。

  赵勇终于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大家想要的结果,但他很犹豫,毕竟自己是党支部书记,不能带头宣传迷信。但他更明白,这么多人来找他,肯定是有组织的,自己不能不表态,而且表态必须得让大家满意,不然收不了场。今天的组织者是谁呢?单单是为了大家的利益?组织者有这么高觉悟?

  赵勇心里有事,但嘴里没闲着:“大家的意思我大概听清楚了,但我是党员,又是支部书记,怎么能带着那么多人去挖谢家的坟呢?!”

  张良作接过了话:“书记,您的话说得稍微有点欠妥,俗话说得好:‘死了死了,一了百了’,火化是最能说明问题的文明方式,而土葬就是保全尸的迷信做法。况且谢国华占用基本农田建墓,本身违反政策。又加上他家的闺女成了妖气,如果您带头把坟破了,不是宣传迷信,而是破除迷信。借此机会,杀一儆百,看以后谁还敢土葬?您往后不会再因为村民违反政策而受连累了!当然了,最大的利好是给您留下震妖除邪的好名声。”这番见解比较高明,也有深度。

  赵勇点点头,问张良作:“你是这次事件的组织者?”“哪敢?!这涉及到大家的生命安全,所有村民都有除旱魃的想法。我仅仅是代表大众利益的一分子。”

  赵勇不傻,他知道事情远远没他想象的简单,现在是抗旱保收的节骨眼,因为打不出水,本来人心惶惶,不易安抚。此事一旦处理不当,会影响全局。如果死者家人上访,他这个村支书就得歇业。

  赵勇的脑子霎那间转了八百圈,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既然他是占用基本农田建墓,那就应该由国土所来处理,你们抓紧给国土所打电话。”他顺手把球踢给了国土所。

  “我们给镇国土所打过电话了!他们说不让动,并且摆出了一大堆理由。他们肯定收死者家好处了!”有人在人圈外大声嚷嚷着。

  “那我再想想办法。”赵勇皱皱眉头。

  “书记,您可是我们的精神支柱啊,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如果不把旱魃除了,以后不知道有多少人遭殃呢!”几乎所有的人用相同的语气大声对赵勇说,语速整齐得像是排练过,把赵勇吵得直挠头。

  人圈外,两个人正悄悄对话:“这边马上就能搞定,在挖坟时抓紧给国土所打电话,所长事必躬亲,要逼着他亲自来安排焚烧!”“明白!”

  坟地较量

  中午时分,值班员轻描淡写地向李永林汇报了赵勇正带人破坟挖旱魃的消息,李永林一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什么,这简直就是胡来!村支部书记带人挖旱魃,本身就是宣传迷信!而且这种关键时刻,民心本来不稳,矛盾最容易激化,一旦引发冲突,后果不堪设想!”

  “村民说墓本身占了基本良田,应该杀一儆百!”值班员转述村民的留言。

  “唉,支部书记怎么办事这么鲁莽?要一码说一码,不能连裤带袄!快让驾驶员把车开出来!”李永林一边要车,一边拨通了派出所所长李大庆的手机。

  半个小时后,国土所和派出所的人赶到了墓地。但他们显然晚到了一步,坟已破开,十岁小女孩子的遗体被挖了出来,在太阳底下暴晒着,周边围着十几个扶着枪的民兵,民兵外围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村民。

  看到李永林到了,认识的村民们自动闪开了一条缝。有人在李永林身后悄悄地说:“这东西已经成形了,你看看身上的长毛。”“还有,你看身子不僵硬了,好像快成形了!”有人指着微蜷的尸体说。

  李永林凑前细看,感觉尸体裸露的胳膊上有些细微的白毛,指甲符合一般女孩子留长的习惯,其他的并没有太多的异常。至于尸体蜷曲,稍懂点常识的人都知道,人死后由硬变软,然后再腐烂,这具尸体应该正处于变软阶段。李永林看看李大庆:“你看这是不是很正常啊?”

  李大庆围着看了看,点点头:“是很正常。”

  “哪点正常了?!”后边有个粗暴的声音传来。两人回头一看,是一个有纹身的大个子,他用手指指前面的土:“

  你们是领导,好好看看从坟上挖出来的土,湿得能拧出水来。再看看别处,土都干裂了!这是不是旱魃的典型特征啊?!”李永林打量着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这都什么时候了,执法部门的领导还打马虎眼!”外号“九娘”的神婆马凤仙用蛊惑的语言接了话。李大庆走到她对面,笑眯眯地看着她:“你这个神婆又想出山了?”吓得马凤仙一下住了嘴,闪到了人墙后面。马凤仙几次被人举报搞迷信活动,都是李大庆与她“交锋“,所以她见了李大庆像是老鼠见了猫。刚才人多,她没注意到李大庆,所以想借机会兴风作浪,没想到李大庆一露面就把要害点了,她不得不抓紧退出,以求自保。

  谢国华只认大檐帽,他冲着李大庆擦鼻涕抹眼泪地哭了起来:“领导,求你们给做主啊!俺中年丧女,本来够痛苦了,没想到孩子死了还不得安生!”

  赵勇怕他继续往下说,疾步冲上前,向他吼了起来:“你叫什么叫,早就跟你说好赔偿了,你还想怎么样?!”“是啊!你还想怎样?!”后面几个人随声附和。

  谢国华从李永林和李大庆的对话中知道他们不支持破坟,所以他敢说话了:“什么赔偿?你们给一分钱了吗?说挖了坟后三天内不下雨才给赔偿,如果下雨就不给赔偿!你们这都是空头支票,明着败坏人!谁稀罕你们的臭钱?!你们这群强盗!”李大庆一看事态趋向激化,怕难掌控,赶快把谢国华拉到一边,进行安抚。

  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被动局面!这下轮到赵勇傻眼了!他不怕李永林,但李大庆在,他还是怯了几分,他更怯的是谢国华借机把事情弄得不可调和,如果传到镇上或者区里,他的好日子就到头了。他不由得狠狠看看那帮上访的村民……但这时候谁也不理他,他倒成了孤家寡人。

  李永林看看赵勇:“赵书记,你们这事做得仓促了!昨天有村民给我们打过电话,说要挖旱魃,我们已经制止了。没想到他们把你的‘积极性’给调动起来了。现在形势这么严峻,我们一定不能义气用事,会出大乱子的。”

  赵勇无奈地挠挠头:“谢国华占用基本农田建墓,本来就不对,我想顺理成章给他挖了,同时也平一下老百姓的心。”

  “这需要一事一议,死者由土葬改火葬是下一步的事,我会单独跟谢国华谈,而不是大庭广众之下,以这种亵渎死者尊严的方式进行,这样容易引发导火索。而且,还会给那些想借题发挥的人创造机会……你从现在开始,应该改变思路,那样我们的工作才能好做些。”

  “但是……”赵勇欲言又止。

  “我们现在的工作重点是为村民们打井找水,其他的都要淡化。”李永林点了赵勇一句。赵勇点点头。

  那边,李大庆一边安排人疏导老百姓离开现场,一边劝阻解国华。李永林转头对谢国华说:“老谢!你放心,我们会处理好这件事。”

  李永林与李大庆交流了一下意见,回头吩咐民兵:“大家把遗体放到原处,然后重新封土。”

  民兵们怔怔地看着赵勇,赵勇急了:“看什么看,按李所长说得办!”

  没走的村民不乐意了,有十几个一下围了上来:“凭什么重新埋?如果再成妖怎么办?”“是啊,为什么重埋?烧了!”

  谢国华一下急了,从身边抢了一把镐:“谁敢上前,我跟他拼了!”

  有几个村民上前把谢国华团团围住。李永林上前轻轻按住谢国华的手,对那几个村民说:“大家已经看明白了,尸体并没有异样。凭什么说成妖了,她有活力吗?你们谁看到她动了?凭坟上的湿土就能说那是旱魃?没有任何道理!”看众人还没有退却的意思,他急了:“我再问大家一句,如果这个孩子是你们自己的孩子,你们希望现在怎么办?”那几个人慢慢散了。坟重新建了起来。

  祸不单行

  虽然涧尾村的“旱魃”挖了三天,但天还是没下雨,连阴天的迹象都没有。一些村民把矛盾集中到了李永林身上,说如果不是他阻止的话,当时把旱魃烧了,肯定下雨。小道消息传得很快,李永林听说后哭笑不得。

  此时,旱情更趋严峻,田里的小麦因为百余天的干渴,大多成为干柴。不仅村民们心急如焚,镇村两级干部更像热锅上的蚂蚁。这其中最急的当属李永林,作为国土所的负责人,如果打不出水,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自己就是失职。他求娘娘告爷爷,到处托关系找打井队。本镇的打井队打了不知多少眼井,都不成功,所以没人敢接他的电话了。李永林只好跟邻镇的打井队反复协商,求人家帮忙到缺水最严重的涧尾村去打井。

  通过种种努力,从邻镇找了几个小打井队,他们答应打出水来给钱。但最后的结果都是不了了之,原因是多方面的,农村的小型打井队本身都是草台班子,不懂怎么找水,又加上设备陈旧,所以都打不出水。

  随着一次次的失败,涧尾村没水的名声渐渐地传了出去。后来李永林到十里八乡联系打井队,再也没有打井队肯参与涧尾村的事。即使找到想参与的,要么狮子大开口,要么需要提前付工钱,不然免谈。令李永林大失所望。

  就在李永林焦头烂额、感到不知所措的时候,屋漏偏逢连天雨。涧头村“旱魃”又出了续集。

  一天,正当李永林打电话联系打井队未果,满腹怒火时,一个络腮胡男子醉醺醺地进了土地所,他口齿不清地站在院里大喊:“哪个是李永林?”李永林闻声出了办公室,一看对方不怀好意,便说:“我就是,您有什么事?”

  那人从怀里掏出一个红条幅,两手用力一展,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字“还我媳妇!”李永林愕然:“小伙子,你走错地方了吧?我这里是国土所,不是民政所,你找媳妇可以到隔壁民政所问问,或者到派出所去报警。”

  络腮胡子打个嗝,冲李永林恶狠狠地说:“姓李的,我媳妇就是你给弄跑的!”国土所靠公路,那男子打条幅本身就显眼,已经有好事的上前围观了,现在一听说他媳妇是所长弄跑的,围观者的好奇心一下上来了:“怨不得人家急呢!所长把人家的媳妇给拐走了!”“是不是被所长包二奶了?”“现在的领导,哪有一个好东西!”围观者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

  值班员上前疏导围观者,不疏导还好,越疏导越多,他们就想看看站在风头浪尖上的杨永林又干了什么坏事?!

  有几个混混上前围住络腮胡子:“快说说!所长怎么把你媳妇拐走了?!”那男子大

  声叫嚣:“我们那里缺水,媳妇扛不住,跟人跑了!都是李永林害的,如果把旱魃烧了,天一下雨,我媳妇跑不了!”那人一番话,又加上一段时间内精神压力太大,李永林顿时感到胸闷异常,天旋地转,似乎有一口血马上要喷出来!他抓住身边的柱子,这才没让自己倒下。

  派出所与国土所斜对面,李大庆与李永林本身私交不错,又加上两家经常联合执法,所以对国土所这边的事很关注。李大庆正给手下安排工作呢,看到国土所围了一大帮人,又吵又闹的。他知道李永林当不了恶人,怕他吃亏,于是就赶了过去,一看李永林被醉汉语言攻击,气得几近精神失常。他赶紧上前扶住李永林,再回头看那扯红条幅的,他禁不住勃然大怒:“周大炮,你胆敢在这里放肆!”周大炮一看李大庆,吓得拔脚就跑。李大庆冲刚进门的几名警员大喊:“把他逮住!”几个警员三下五除二,把周大炮按倒在地。

  李大庆揉揉李永林的胸部:“没事了,这家伙是个三进宫,前几天刚犯了案,我们正找他呢!没想到他自己送上门来了!”

  晚上,李永林拖着疲惫不堪的脚步刚进屋门,便成了媳妇的出气筒,导火索是邱云霞听到了村民私下对李永林的谩骂,忍受不了刺激,于是骂李永林多管闲事:“就你李永林能干,为什么别人都不得罪人,就该你得罪人啊?!你天天逞英雄,得到什么了?权还是利啊?!为我们娘俩考虑过多少吗?!”

  李永林本来一肚子火无处发泄,这下终于爆发:“你这人怎么变得这么自私了?!我端的是这碗饭,必须得为自己的工作负责!你们娘俩的利益重要,还是全镇人的利益重要?”

  可能是几年没听到李永林说过狠话了,邱云霞忍受不了,一下撒了泼:“你这挨千刀的,老娘嫁给你享过福吗?!你不说自己没能耐,反而把火撒到我身上,算什么东西!离婚!”

  两人以前吵架多少次,但从没把离婚放到嘴上,本来李永林受憋曲太多,压力到了极限,听到她的话之后,一下暴怒,他猛地拿起桌上的公文包,冲着邱云霞的头部上方就甩了过去:“都是惯出来的狗毛病,没人味的东西!滚得远远的,从今以后不要再回来!”

  一看李永林大动肝火,吓得邱云霞一身冷汗,再也不敢顶嘴,一溜烟地跑出了家门。

  媒婆异动

  邱云霞前脚刚走,大门口便传来敲门声,李生林强打精神大声说:“谁啊?来了。”

  “大侄子,是我,你李大妈。”外面是一个清脆的女声。李生林打开门,定睛一看,原来是镇中街专门说媒的李老太太,外号“媒婆李”,他禁不住眉头皱了一下。

  “媒婆李”有两大能耐,一是说媒,二是编故事。不管什么人,只要找她当媒人,成功率不能说百分之百,也差不了多少。成功率高的秘诀自然是她善于把死的说成活的。举个简单的例子,满脸腊黄的肝病患者周喜旺求他介绍了个对象,向女方介绍周喜旺时,“媒婆李”愣把他满脸病黄色说成是“满脸贴金”的富贵相。还有一次,一个满脸麻子的女孩子委托她介绍对象,在跟男方介绍女孩时,“媒婆李”把坑坑洼洼的麻子说成是“聚宝盆”。看看,除了她,谁能把缺陷说成千年不遇的好相?!

  “媒婆李”的第二个本事让人唯恐避之不及,她的嘴就像剪子,把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家的奇闻轶事精心裁剪,然后添油加醋地进行“整合”,于是,每天层出不穷的新闻就从她嘴里传出了:今天是张三家的媳妇与初恋遛河沿被丈夫打了;明天是李四的老爹与儿媳妇“扒灰”被抓住了;后天是王二麻子包二奶被逮走了……别人都知道她的坏毛病,愿意听就听一耳朵,不愿意听就远远地躲着。

  李生林知道她属猫头鹰的,进门没好事,本想在外面敷衍两句让她开路。没想到她很强势,径直进了门。

  “媒婆李”把身子歪进沙发里,两眼快速在眼眶里转了一下,问了一句看似很正常的话:“你家里都还好吧?”“啊……还好。”李永林生怕在她嘴里留下话柄,被她“编排”成故事,所以回答很谨慎。

  “没觉出近来不正常?”第二句话让李永林感觉有些意外。“我吃的好、睡的香,都很正常,劳您挂念。”后面这句有讽刺意味,“媒婆李”装作不知道,她往李永林眼前凑了凑:“大侄子,我看你的气色不对,是不是近来发生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了?”

  李永林听她硬生生往自己身上安故事,就知道她没安好心,于是哈哈一乐:“您老的闲事管得是不是有点多了?我气色没有不对。只是这几天有点累,休息一下就好了。您老有精力的话,是不是应该多参与镇里的建言献策?不要盯着我这个没‘故事’的人。”

  “媒婆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撇了一下嘴,阴阳怪气地说:“我是草民,不是人大代表,给领导出谋划策也是白搭工,领导都忙,谁爱听啊!就像您,我刚想说两句,就下逐客令了,让大妈怎么开口啊?!”

  李生林不想跟她起冲突,于是以手示意她继续。

  “听说前段时间涧尾村出了一个旱魃?”“媒婆李”有点神神秘秘地问。

  李生林一听,心想:“看来核心的事情要出炉了。”他故意装憨:“对,是有这么个事,但那不是旱魃,是老百姓迷信。对了,您怎么知道的?”

  “媒婆李”一下变得眼白多了起来:“这种事情是大事,不光是我,方圆一百里的人可能都知道了,何况我本来就是涧尾村的人,肯定更关注这件事。”

  “噢”,李生林说了一个字,便没了下文,他想听“媒婆李”怎么描述。

  “大侄子,不是大妈迷信,你看看,这段时间滴雨不下,地里旱得裂了缝,只有谢国华的闺女坟上潮湿,而且还不长草,这就是旱魃。咱们这地方自古就有旱魃祸害人,据说百日内成害,如果长到几百年,就可以直接变成人,白天都能伤人,吃人跟啃地瓜似的……”说到这里,“媒婆李”顿了顿,目不转睛地看着李生林。

  李生林并不搭话,定定地看着她。“媒婆李”继续喷唾沫星子:“我小时候亲眼看到刨旱魃的,尸体上长满了长毛,嘴里长着獠牙,指甲长长的,吓死人了!”她一边说一边张牙舞爪,在灯光的映衬下,简直就是活生生的旱魃。“后来,把旱魃一烧,当天晚上就下雨了,你说怪不怪?”

  李生林还是不吭声,冷眼看她表演,心里琢磨着她的来意。

  果不其然,说着说

  着,“媒婆李”的话就转入了主题:“听说涧尾村的那个旱魃是你不让烧的?”

  李生林点点头:“对,是我没让烧。我说过了,那不是旱魃。”

  “媒婆李”有点阴森地笑了:“听老人们说,旱魃被刨出来后,肯定会有人阻止焚烧,那是因为旱魃的妖气附到了他身上。如果那个人救旱魃成功,旱魃成精时,肯定先把救他的人杀掉,因为妖往往先害离他最近的人。”她的话让人听了毛骨悚然。

  李生林知道她的鬼话不可当真,反驳道:“您说的没有根据,那个小孩子是溜冰时淹死的,从淹死到现在才一百天,以现在的温度,土葬肯定不会腐烂。尸体腐烂前,肯定长霉,那些看起来像毛一样的东西是霉反应,与旱魃没任何关系。她死之前就大旱,不能把大旱归罪于她头上,那样对她太不公平!”

  “她家选择土葬是违反政策的,你作为‘土地爷’,难道不知道?”“媒婆李”突然针锋相对地抛出这么句话,看李生林愣了一下,她又跟了一句:“是不是你收了她家的钱,所以拿大家的利益不当回事?”

  李生林不卑不亢:“政策是政策,当初不让焚烧,只是想尊重死者,虽然她年纪小,但她也有尊严,我们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曝尸且亵渎她。她的父母违反规定进行了土葬,我们会在适当的时候进行处理,但不是现在,那种环境下,我们应当维护死者的尊严,对每个死者都应该这样,以后包括您和我。”他单刀直入:“我想您此次来肯定有目的,不妨直说。”“媒婆李”一下来了劲:“很简单,在众人面前焚烧,然后扬灰,彻底把妖除了!”李生林终于明白了,“媒婆李”想让他出头制造矛盾,谢家现在已经激怒,那样一来,他将成为谢氏家族的众矢之的,到那时,涧尾村将更加混乱,肯定有人会从中渔利。李生林正色地看看“媒婆李”,而后微微一笑:“我觉得您能从媒婆转型为神婆,真很了不起。派出所所长李大庆也老被鬼怪附身,我现在推荐您去给他看看?!”

  李老太神色大变:“不了,不了。我就是随便说说,您先忙着,我走了。”说完,慌慌张张地出门远遁。

  忍辱负重

  媳妇几天不回家,工作进展濒临绝境,李永林的心一下到了冰点,他拖着沉重的脚步,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赶到办公室的。值班员小张给他倒了杯水:“所长,您喝点水,凡事沉住气。有些事情不是咱们能左右的,尽力而为,对得住自己的良心和职业就行了。”

  李永林最反感别人说消极的话,如果在平时,他肯定批评小张的言论不当,但这次他什么都没说,接过杯子,反过来调过去地看上面的花纹。

  电话铃响了,是镇党委书记王启程打来的:“永林,我有重要的事找你,你快点过来一下!”

  李永林一进王启程的办公室,王启程马上站了起来,声音有点急促地说:“内线通报了一个好消息,外省打井队来咱们省援助打井了。”李永林知道他说的内线是市委办公室的一个同学。王启程的话还在继续:“虽然消息很好,但名额有限,所以我们得争取多要几个名额,我们这里太旱了,别说你,我都快崩溃了!听说你的老同学在市国土局办公室当主任,负责打井名额的分配,所以这事需要你出马,让他们多给几个。”

  “咳!”李永林显然被什么呛了一下,嗓子发出不合时宜的怪声。“怎么了?不舒服?”王启程迅速倒了一杯纯净水递给李永林,关切地看着他。

  “书记,说实话,这本身是我职责范围内的事,责无旁贷。只是有一个难以启齿的原因……”李永林说了半截子话,他目光躲闪着王启程。

  王启程照他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不就是当年的情敌嘛!我早知道!这有什么呀,刘备和曹操一会战一会儿合,共产党和国民党也是分分合合,都是为了大众的利益,关键时候,必须有人做出牺牲和让步。历史是人写的,你和同学的关系说不定因为你的主动上门而化解。再说了,双方的孩子都大了,谁还计较以前的事?杯酒释前嫌,请他撮一顿,回来报销,我就不信对方是铁石心肠!”

  王启程最会用人,这个大家都知道。李永林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是白搭,他既然想让自己出头,你说一千句也会被他驳回,这种情况下,干脆拿着脸当回屁股。“书记,您别说了。既然您下命令了,我说啥也得去一趟。”

  王启程哈哈大笑:“好样的,我不会看错人。我摆好庆功宴等着你!”李永林吓一跳:“书记,您千万别摆宴!我豁着不要脸去托回人情,但什么结果我不敢保证。”

  “不管什么结果,我都为你的付出庆贺!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王启程的话简直把李永林的退路一下就堵住了。

  “操!”李永林心里暗暗骂了一句粗话,但又对王启程竖起大拇指,书记就是书记,人家就是会说话,不服不行。

  从王启程办公室出来,李永林直接打车去了市里——他不敢让所里的车送他,怕同行抓他和同学见面走后门的把柄,对工作不利。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让同事看到老同学让他下不来台——他已经做好了被讽刺和挖苦的准备。

  他的同学叫徐浩,两人当年是同室好友,出现分歧的原因是两人同时追求班花邱云霞。后来,李永林神机妙算、捷足先登,让邱云霞选择了他,而徐浩只能抱憾终生,从此两人视同陌路、分道扬镳。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徐浩现在市国土局当办公室主任,而这次的打井名额直接由他分配。

  李永林好不容易找到了徐浩的办公室,他在外面透过玻璃窗看到了多年不见的同学,心里有些激动,但又没有勇气敲门,于是他在门口兜开了圈。后来看时近中午,再不进就没机会了,于是,趁徐浩接电话的当口,他咬咬牙,一推门就进了办公室。

  他感觉徐浩用眼睛余光扫了一下,便若无其事地继续打起了电话。李永林只能耐着性子干坐着,那种感觉,无法形容。

  徐浩接的电话也是关系打过来的,自然也是想多要打井的名额,徐浩跟对方磨了半天的牙,这才让对方放弃了努力。

  李永林一边听徐浩在电话里拒绝对方,一边心里直打鼓,他不知道此次胜算是多少。

  徐浩打完电话,这才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嘴里甩出一段十分刺耳的话:“哎呀!李所长,您可是稀客啊!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李永林差点钻到老鼠洞里。“是这样的,我办事经过这里,顺便来看看你。”

  他自己都觉得言不由衷。

  “我知道你不是来看我的,没有公事,你一辈子也不会来看我,我也惊不起你的大驾。”徐浩把称呼中的“您”换成了“你”。他看李永林不吱声,便冷冷地说:“你是替镇上来要打井名额的,名额有的是,我今天就想看看你用什么样的语言打动我?”

  李永林本身敏感,听到这话一下火了:“我知道你记我的仇,但我今天是代表全市最干旱的河前镇两万村民来的,不是求你,是求市里的主管部门领导,请领导看在我们最干旱的份上,多给几个名额。我刚才也听你电话里跟对方说了,这次名额主要向最干旱的乡镇倾斜,我想看看怎么个倾斜法?或者说,我倒想知道还有哪个地方比我们那里更旱!”

  “果然厉害,好口才!怨不得当年邱云霞一下就被你钓走了!佩服!”徐浩拍了两下掌:“我也实话告诉你,我们早就给你们镇多留了几个名额,这不是看你的面子,也是为了两万多受灾最严重的村民!”

  李永林愣了片刻,眼睛一下潮湿了,他向徐浩伸出了手:“好兄弟!我知道你还是那么正直!”徐浩也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你兄弟还是当年的性格,直肠子驴,对事不对人,如果稍微滑一点,邱云霞就不是你的了!”

  “哈哈!”李永林哈哈大笑:“我代表云霞请你喝杯小酒!”

  徐浩也哈哈大笑:“别替班花说好话了!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你们王书记买单!既然他有这盛情,我却之不恭!”

  李永林惊讶:“你连这内幕都知道?”

  徐浩又笑了:“你们镇上什么事我不知道?!就连你因为旱魃挨骂的事都瞒不了我!但我说明白,吃饭不超过一百元。”

  “行,我就喜欢你这么廉洁的领导!什么话都不说了,酒桌上细说。”

  再定风波

  名额要到了,本来是件高兴的事,但令李永林郁闷的是,打井十分不顺利。虽然专业人员进行了勘查,但连打几口井,均以无水而告终。村民的情绪由期望变成了失望。

  为了安慰打井队的情绪,李永林天天跟班作业,期望第一个看到出水,但终是无果。

  邱云霞在李永林意想不到的时候回了家,而且是岳父邱天生亲自送回来的。令李永林高兴的是,邱云霞不仅变得勤快了,而且态度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天吃过晚饭,李永林看媳妇心情好,便跟她商量:“打井队的工人们十分辛苦,既吃不好,也穿不上干净的衣服。你跟我一起去吧,每天帮着做做饭,熬点小米粥,闲了帮他们洗洗……”“衣服”两个字还没说出口,邱云霞便挖苦上了:“你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是你们家的佣人?!我是看你这段时间累,才帮你减轻点负担。你好好看看你当年的同学,人家过得是什么日子?天天好吃好喝,走到哪拿到哪,一个个家里东西放不下,钱多得花不了!同样干事,你难道比人家脑子缺弦啊?!不仅把自己弄得像个民工,还让我去当奴隶……”她就这毛病,只要一絮叨起来便没完没了。

  人家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但对于李永林来说,恰恰相反,岳父——老复员军人邱天生与他“臭味相投”。住在隔壁的邱天生无意中听到邱云霞挖苦李永林,“诱导”他趁着机会捞点“养老钱”,老爷子暴怒,他三步并作两步从隔壁冲了进去,把正在吵架的两个人吓了一跳。

  邱天生不看两人的表情,他狠狠地一拍桌子,大声训斥起邱云霞来:“我和你妈怎么生出你这么个自私的闺女?!永林好坏是公务员,也叫公仆,知道什么是公仆吗?公仆就是扑下身子为老百姓做事,做老百姓的仆人,而不是为你个人当仆人!你自己碰到不顺心的事,还埋怨公仆们不为你做主,现在轮到永林有点小权了,你恨不得天天给自己家捞好处,如果都有你这种想法,谁给老百姓服务啊?!我可告诉你,听好了!‘养老钱’不好挣,那是烫手的玩意!如果李永林走歪门邪道,好的结果是被辞退,坏的结果是进监狱!没事了好好算算账,别因小失大!”

  李永林知道老爷子的特点,平常对谁都好,就是爱讲原则,一发起火来,谁也劝不住。他赶紧关住了房门,免得声音传出去。

  邱云霞偷偷用眼睛余光瞟了一下李永林,看他正看着自己,马上低下了头。对于老爷子的批评,她从来不敢顶嘴,如果敢冲他,老爷子急了眼,可能会做出打耳光的举动来。

  这边,老爷子的声调未减:“人的贪心是不足的,他占据着有利条件,今天贪点,明天贪点,时间长了就成了习惯。这样的坏习惯会把一个人送上断头台的!假如,我说得是假如!假如他因为你的挑唆而被动犯罪,一旦进去了,以后这个家靠谁啊?!你还养得了老吗?!到那时,你哭都找不到地方。而且更可怕的是,一家人都为此遭殃!我不是吓唬你,假如真有那一天,你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一辈子都翻不过身来!糊涂!”说完,老爷子用手中的拐杖狠狠地指了一下邱云霞,狠狠拉开门就往外走。

  刚迈出一步,他突然回过头:“永林,你要坚持原则,如果云霞再添乱,你直接跟我说!”说完,拔脚便走!

  “爸,我……”邱云霞低着头,哪敢看邱天生的背影,她赶紧用乞求的目光暗示李永林,让他拉住爸爸。

  从第二天开始,邱云霞幡然醒悟,配合起李永林的“工作”来,跟他一起与打井队“走江湖”。令人心焦的是,虽然打井的人众志成城,但水却是千呼万唤不出来。

  此时涧尾村谣言四起,说李永林放走了旱魃,旱魃已经成害,找多少眼井也不可能出水,不仅如此,以后旱魃肯定出来伤人。有人传得更邪乎:李永林为什么阻止烧尸体?他已经被旱魃附身,所以与人做对!当务之急是让李永林滚蛋!

  谣言传得多了,假话也成了真,村支书赵勇深信不疑,跟王启程汇报工作时,把村里的传言告诉了他。王启程火了:“你这个村支书怎么当的,怎么像过墙头草,随风倒!李永林的为人我们都了解,他天天冲锋陷阵替村民找水,你却纵容一帮人在后面败坏他名声,你心安啊?!再这么下去,我们得考虑考虑你这个支书还要不要继续干下去!”赵勇出了一身的冷汗,嚅嚅着说不出话来。

  王启程狠狠地瞪他一眼:“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还看不清形势。目前惟一能让你重塑形象的是从哪里跌倒从哪里爬起来,回去好好安抚村民的情绪,其他的事情由我来处理。”赵勇唯唯诺诺

  ,抓紧回村。

  但赵勇已经没有了掌控力,他下午刚组织各小组长一起开过维稳会,到了晚上,就有人悄悄把谢国华女儿的尸体挖了出来,当场焚烧后,把遗骨扬了一地。这下引起了轩然大波,国华忍无可忍,一路怒吼着进了村委会,赵勇被吓得屁滚尿流,仓促地从后墙逃走。

  李永林听说后,马上从工地“转战”村委会,阻止了拟喝毒药自杀的谢国华,并安排人重新将焚烧后的遗骨入殓。

  虽然尸体烧了,但还是没有下雨,谣言自破。赵勇委托李永林与谢国华协商赔偿。

  针对村里一波又一波的谣言,派出所介入,经过缜密的调查,终于水落石出:整个事件是涧尾村张良作一手策划导演的,张良作是屡教不改的盗挖奇石幕后“贼首”,因李永林经常带矿管执法人员查办他的团伙,他便想借机会整治李永林。“天赐良机”,当年不跟他合作入伙且举报过他的谢国华女儿淹死了,于是张良作笼络了一帮混混,策划了“旱魃事件”,想借各种传言诱使李永林上当,焚烧“旱魃”,与解国华结仇,然后他再从中制造矛盾,让他们两败俱伤,直至整垮李永林。可惜李永林一直没上他的当,所以他后来的计划未能实施。坟上潮湿是张良作每天派人在上面浇水所致。张良作学过医,他知道尸体腐烂前肯定长白毛,所以他拿白毛愚弄村民。

  至此真相大白,张良作被逮捕,他万万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为自己的违法行为付出了代价。

  大功告成

  钻井队不分昼夜地打井,轰鸣声响彻了整个村庄。村民们消除了对旱魃的恐怖,天天聚在打井的地方或围观或帮忙,工地上热闹非凡。更有虔诚的老太太们,三三两两从从家里拿来纸香点燃,祈求深井早日出水。

  时近中午,邱云霞将熬好的粥端到钻机边:“各位师傅,你们先喝点粥,稍微休息一会,有脏衣服的直接给我。”四川援助山东打井队队长穆春秋笑着捅捅李永林:“李所长,你家嫂子真贤惠。”还没等李永林说话,邱云霞就把话接了过去:“不是你嫂子贤惠,是你哥调教有方!”说完哈哈大笑。李永林也笑了。

  李永林的儿子李庆亮周六日双休,第一次到工地,看着一块块灰白色的岩芯,他突然灵机一动,上前对穆春秋说:“叔叔,我决定干一件史无前例的事,让你们青史留名!”

  穆春秋笑笑:“机灵鬼,你想做什么史无前例的事啊?”

  李庆亮抿着嘴,郑重其事地说:“我决定把你们打出来的岩芯变成笔画,用这些精美的石头组成一些字,用来铭记你们的功劳,要让这里的人世代记着你们!”

  “如果万一打不出水呢?”穆春秋表情凝重地问。

  李庆亮很坚定地说:“没有万一,你们肯定会打出水的。”

  “但愿如此,但叔叔的时间也是有限的,如果实在打不出水的话,我们有可能会停工……孩子,先别组字了,叔叔怕辜负了你的一片好心!”穆春秋的声音有点嘶哑了!

  李庆亮信心百倍地说:“叔叔,我会算,你们一定会打出水的,等我把字排好的时候,你们就打出水来了!所以我得赶紧排字!”说完,他蹦蹦跳跳地拿着岩芯排字去了。

  李永林转头看看穆春秋:“老兄,我们再坚持一下,肯定会成功的!”

  穆春秋摇摇头:“所长,跟你说实话,我们已经尽力了,旱区还有很多地方等着我们,我们不敢把功夫全放到这个可能没水的地方!对其他地方不公平……”李永林低头不语,穆春秋呜咽着说:“其实我的心里更难受,我们代表的是四川全省人民,我们好歹也是专业的打井队……当年我们地震时,你们给予了我们无私的帮助。而现在呢,我们竟然没给你们打出一眼有水的井,愧对这里的父老乡亲对我们的信赖!”

  李永林抬起头,两人相互看着对方,默默无语。

  李永林缓缓掏出了手机,接通了王启程,刚说两句,王启程在那边大声说:“你先让他们继续,我马上赶到!”那一刻,李永林好像看到了曙光。

  不一会儿功夫,王启程的车便风驰电掣般赶到了现场,未等车停稳,他便飞也似地飘到了李永林和穆春秋跟前:“二位,到底是什么情况?”

  李永林摇摇头,长叹一声,没说出话。穆春秋说:“书记,跟您说实话吧,我们已经竭尽了全力,估计没希望了!”他用手一指遍地的石芯:“您看看吧,情况已经再明白不过了!”

  王启程看看石芯,回头盯着穆春秋:“老穆,拜托您了,看在全村人的面子上,再努力一把!也许机会就在最后一刻!”

  “书记,不是我们不努力,但现在已经是第十二眼井了……我们天天白黑连轴转,真没办法了!”穆春秋双眼看看晴朗无云的天,有点无可奈何地说:“我想我们该撤了,实在对不起你们……”

  “我相信,你们肯定尽全力了。”王启程看看李永林:“伙计,不管打没打出水,你们所有人的功劳都写在功劳簿上了。你容我想一下……”

  正低着头的李永林突然问穆春秋:“前几天没钻到底的那几眼是怎么回事?”穆春秋叹口气:“下面的地质太复杂,岩石太坚硬,俗称‘铁质岩’,每个眼都损坏了两三个钻头,根本钻不透!”

  王启程好像看到了一丝希望:“你的意思是说,如果能钻透,就有可能有水?”

  穆春秋点点头:“从勘探的情况看,希望大一些,但不敢完全保证,这地方太复杂了。”

  “那你们省有破‘铁质岩’的钻头吗?”王启程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有是有,但很少用,再者说了,时间根本就不可能等到……我们的时间太紧,我们都有计划和任务的……”穆春秋不太忍心往下说了。

  “我想想……我想想……”王启程在原地转了两个圈:“我想到办法了!你们务必坚持一夜!拜托了!”说完他大声喊:“驾驶员,快把车开过来!我要去找市长!”

  当晚,一架飞机从四川空运来了专门对付“铁质岩”的特制钻头。王启程亲自跟车到省城提货,并在第二天一早送到了施工的工地。

  看到刚卸下的钻头,穆春秋一把抓住了王启程的手,摇了又摇:“书记,您和李所长的工作态度,我一辈子也学不完,太感到人了!老天有眼!无论如何,我们都得打出水,如果打不出水,我们愧对‘打井人’的名号。”他回头对工人们大声吆喝:“伙计们,装新钻头,马上开工!”

  终于,在一眼本来准备废弃井的200米深处打出了水!那一刻,整个涧尾村沸腾了,男女老少围着深水井忘情地狂欢。

  李庆亮拉着穆春秋走到他排的字前说:“叔叔,您看我算得对吧,我刚把字排好,你们就打出水了!”穆春秋一看,地上整整齐齐地排了一行大字“吃水不忘挖井人!”他哈哈笑着刮了一下李庆亮的鼻子:“机灵鬼,跟你爸一样精明,真会运用精神战胜法!”李庆亮也咯咯笑了!

  看着水源源不断地涌出深井,李永林流下一行长泪,他呜咽着说:“娘啊,儿子终于战胜旱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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