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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白胶鞋
  年少的时光总是匆匆,许多人、许多事都已绽放成身后的风景,却总有一双白胶鞋,常常出现在我的梦境。那是我童年岁月里的第一双白胶鞋。

  那年我十一二岁,生命就如田野里的小苗,不断地拔节、生长。那时候家里并不富裕,五个孩子的衣服鞋帽哪能预备得齐整,只好大孩子的衣服穿小了再给弟弟妹妹穿。我在家里排行老四,常常眼巴巴地看着哥哥姐姐的衣服,总惦记着他们的哪件衣服该给我穿了。当然,脚上的鞋子也是一样的。虽然母亲在农闲的时候总是不停地缝补,晚上经常纳鞋底到深夜,可我们姐妹的衣服鞋子依然是不够穿。

  那年的秋天似乎来得特别早,凉薄的风仿佛一夜之间就驱走了炎夏。眼见着同龄的孩子都着上了秋装,班级里大半的孩子也已换上了胶鞋,一个个神气活现。而我脚上还套着那双塑料鞋,更没有丝袜可穿。我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秋天。是啊,去年的布鞋是有的,可是母亲拿给妹妹穿了,哥哥的鞋子又大又臭,破得不能再破了,两个姐姐也没有淘汰的鞋子给我。母亲许了诺,过几天会给我买新胶鞋的。我守着这个承诺兴奋地等了好几天。

  然而,我渐渐失望了,母亲再也没提给我买新鞋子的事,她的手上总有干不完的各色活计。那时的我真是太幼稚,太不懂事了,根本不知道,刚当了家的爸爸妈妈接过爷爷给的钱匣子里是分文无有的。一家人的开销只靠当老师的父亲一个月几十块钱的微薄收入。我小小的心里只觉得是母亲将她的许诺忘了,怨气在心底结成毒藤,爬满小小的心房。直到有一天清晨,我看到哥哥已穿上了新鞋,而我的鞋子还没有着落,我彻底愤怒了。明明答应了给我买新鞋子,可是为什么只给哥哥买了,而我的却只字未提?我以为爸爸妈妈是和爷爷一样重男轻女的,我对自己未被重视而愤愤不平。那天早晨,我以绝食来对抗,向全家人宣布我内心的不满,并坐在椅子上不肯穿那双塑料鞋。

  最先发火的是爷爷,他素来是护着哥哥的,于是沉着脸对我吼:“爱穿不穿,不穿就光着脚去上学。”那一瞬间,委屈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其实我只是想抗议一下,也没想到有什么后果。母亲在一旁也絮絮地训斥着,她应该是怕爷爷动手打我才加以斥责的吧!可年幼的我哪里能懂,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倔脾气,我哭泣着对他们嚷道:“光脚上学就光脚上学,看别人都笑话谁。”说完竟真的背起书包,光着脚走出了家门。

  自始至终,父亲都沉默着,一句话都没说。我还没走几步,就被姐姐拉住,抬起迷蒙的泪眼,我看到父亲正推着自行车,站在大门边上。他脸色温和,嘴角边竟还挂着一抹浅笑。说也奇怪,看见父亲,我竟再没勇气耍蛮下去了。他见我勉强穿上了姐姐递来的塑料鞋,才转身登车上班去了。

  那一整天,我都不开心。心里委屈,又觉得没脸见家人,着实很懊悔。

  放学后,我灰溜溜地走进家门,从母亲身后绕到奶奶的房里,我觉得连哥哥姐姐包括小妹都在讨厌我呢,我也不指望家里能给我买新鞋了。呆坐了一会儿,我开始写作业,无声无息。

  父亲下班了,他那辆破旧的自行车一路嚣张地来到了窗下。父亲回来了,就可以开饭了。我很难为情地坐在桌边,不敢看母亲,更不敢提鞋子的事。还好,没有人来揭我的短,晚餐吃得再平常不过了,除了我不太自然。

  饭后,父亲笑着叫住我,从黑色皮革包里掏出一双鞋来。呀!是一双漂亮的白胶鞋,是哥哥姐姐们谁也没穿过的白胶鞋。我一把接过来,心花怒放,却又羞愧不已。那天,全家人谁都没说什么,爷爷也只是瞪了我一眼。而我永远深深地记得,父亲望着我的目光是那么慈爱,他嘴边的笑就如秋日里的阳光,引年少的我走出那一场叛逆。

  那双白胶鞋我穿得很仔细,每一次刷完都用牙膏涂在上面,等干了还和新的一样。那是我第一次叛逆,也是最后一次。父亲给我买的白胶鞋,让我第一次品味到无言的父爱,并开始真正地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