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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泪的馒头
  改革开放40年,中国经济、科技、国防、民生等得到了举世瞩目的发展。民以食为天,我更关心老百姓日常食品的变化,以前是“红薯面红薯馍离开红薯不能活”,成年连白馒头都吃不到;现在不仅是温饱问题已经得到彻底解决,而且白馒头、大鱼大肉吃够,反过去要吃杂粮面、红薯叶,忆苦思甜。我为中国改革开放的这种变化骄傲自豪。

  说到变化,有那么一件难忘的故乡往事,不吐不快。

  1978年农历九月十五前后的一天下午,上小学二年级的我在放学路上听人说,街上晚上放电影。当时农村没有电,晚上除了跑几里甚至十几里地看个电影、戏什么的,基本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所以,我一听街上放电影,便心有窃窃喜了。

  我到家一看,家里只有耳背的奶奶,我就大声问:“我妈呢?”她告诉我:“你妈到公社开会去了。”我一听窃喜,妈妈到公社开会能吃到非常好的工作餐——白馒头,想着想着,吃惯了红薯面“黑耳巴”子馍的嘴里竟流出了口水。到公社找我妈去!不仅可以看电影,而且可以吃到白馒头。退一步考虑,即使找不到我妈妈,还可以去公社社办厂找我三叔,他可是天天晚上加班加到十点啊!

  妈妈是大队副支书,经常外出开会,我曾跟过两次,中午吃的都是白馒头、白面稀饭和一碗炒菜,特别是那白馒头又白、又虚、又香、又甜,比起家里“黑耳巴子”馍,又黑、又瓷、又酸、又粘,简直是天壤之别。我三叔在街上社办厂上班,平时吃的都是花卷馍,比家里的“黑耳巴子馍”也要好很多。

  我抄近路,穿过成片的苞谷地,不顾干枯的苞谷叶的刺拉,非常高兴地、一蹦三跳地、一口气儿跑到了街上。公社看大门的说:“会议早散了!”结果没找到妈妈。我急忙跑到公社社办厂,没想到也没找到三叔,原来他下午请假回家了。怎么这么背呀?此时天已经快黑了,没办法,只得先看电影,等遇到同庄看电影的邻居后,和他们一起回家。

  我一边看电影,一边在电影场里找熟人,一直找到放第二部电影片子时,还没找到一个熟人,此时我已经是饥肠辘辘、坚持不下去了。看到东方已经升起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想到回家也不过五六里路,我便下定决心独自走夜路回家,刚开始的高兴劲儿早已化成懊恼和悔恨了。

  从街上出发到付庄,大约有一里多,还要走过一个很窄的石板桥,虽说怕,但大路上还能碰到几个走夜路的人,而且明亮的、清冷的月光照得大地上亮堂堂的,我心里不免宽慰不少。我一边走一边想,怕就怕在从付庄到我们庄西坡,要走过一条穿过旷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足有四里地的笔直大道,然后从西坡右拐一里多,才能到我们庄中心路。更恐怖的还要经过离大路不远的大队机井房,据说里面曾经吊死过一个人,大人说那个死人是“红眼绿鼻子、身上背着烂绦子、伸着长舌头”的冤鬼。为了避免和鬼碰面,我决定提前一个路口右拐,那路虽是很窄的生产路,但也比要遇到鬼强。

  从付庄路口往北走,我心里不免害怕起来,大路两旁都是没有腾茬的苞谷地,微风一吹,叶片“哗哗”直响,仿佛两边的苞谷地里藏着无数个孤魂野鬼或者虎狼等野兽,他们在偷偷地窥视着我,准备向我下手……想到这儿,我不禁毛发倒竖,暗自责怪自己过于轻率,何不再等等,一旦碰到熟人和他们一起回庄。但事已至此,也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为了给自己壮胆,我先是走正步,喊口令“一二一!一二一!”,后是歌唱《打靶归来》歌曲,这效果不错,我终于前进了两方地。正当我暗自庆幸时,忽然听得背后苞谷叶响得厉害,我想转身看个究竟,可身子就是不听使唤,只觉得头皮一凉,一阵恶风从背后刮过,刮得前方路边的杨树叶“哗啦啦”直响,猛听到头上“嘎”的一声,一只夜鸟被惊得“扑棱扑棱”飞远了。我毛骨悚然,灵魂出窍,僵在那儿,脑子一片空白,专等着饿鬼或野兽来吃我。等了好一会儿,我才缓过劲儿来,发现什么也没发生,这才安下心来,振作起来,心想那不过是一阵野风和一只夜惊的鸟而已,我想也许世上本就没有鬼,何苦自己吓自己呢!想到这儿,我不免一阵轻松,喊着口号继续前行。

  又走了两方地,快到右转的路口时,我隐隐约约听到前面有自行车的铃声响起,不禁心里一阵激动,可见到一个人了!说什么也要拦住他,让他先送我回家!我兴奋地跨着大步往前走,借着亮堂堂的月光,一个骑自行车的人摇着车铃越来越近,我停下站在路中央,伸开两只胳膊准备拦他。那人骑车骑得飞快,离我老远,就大声喊道:“走开!走开!”我依然没动,只是张开双臂等他求他送我回家,还没等我张口,他的车子伴着紧凑的铃声从路中央开始往路边拐,我喊声:“叔叔”,他顾不得理我,便从我身旁滑过,一头扎进路旁的边沟里,我走过去看他摔得怎么样了,没想到他爬起来、扛着自行车顺着沟就跑,边跑边喊:“我的妈呀!你饶了我吧!”

  当时我还没有醒过劲儿来,那位叔叔为何见到我竟如此惊恐害怕?没有拦住骑车的叔叔,我只得继续前行,到我计划的路口右拐时,我才发现这条生产路太窄了,两边伸过来的苞谷叶儿就在我头上,此时我没敢再喊再唱,怕因为声音大把什么东西再招来,我跟做贼似的,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地缓缓前行。突然,一只“小精灵”沿着地埂从苞谷地里飞窜出来,撞到了我腿上,然后双腿在我身上一弹,腾空转了个身,窜到我前进的小路上飞奔而去,这“小精灵”来得突然,加上撞到我身上使劲儿一弹,惊得我“妈呀”一声,魂飞魄散,瘫坐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拖拉机的轰鸣声惊醒了我,我知道这是庄上的邻居从南阳开拖拉机回来了!不知哪儿来的一股子劲儿,我爬起来就跑,一边大声地喊妈妈,一边飞奔着冲进了村子,一直扑进了一个人的怀抱……

  当我醒来时,我发现妈妈抱着我,旁边站了好多人。妈妈惊喜道:“醒了!醒了!”爷爷埋怨说:“跑哪儿去了?今晚上庄上人为找你,又是捞坑,又是捞井,哄得大家电影都没看成!”妈妈护短道:“别说了!叫娃儿快吃馍吧!”我伤心的、羞愧的泪水“刷”地一下流了出来,忍不住放声大哭。猛然!我闻到了一股白馒头的麦香味儿,睁眼一看,妈妈手里拿着一个白馒头送到了我嘴边,我立马停止了大哭,哽咽着咬了一口,感到那馍头又香又甜,还带着泪水的咸涩味……